李志成坐在略显拥挤的三人座上,透过火车窗子看倾斜打下的雨珠。铁轨旁大多是山野平地,也有些废弃的民居,零零散散的矮树立在轨道沿途,看起来很是舒朗。
五十四岁的他摸了摸有些秃的头顶,颇有些无奈。因为疫情的缘故,他所工作的厂区临时关闭,家里年逾古稀的老母亲也打了不少电话催他回家。反正暂时挣不到什么钱,回家看看也好,他想。
归乡所生的淡淡愁绪与窗外的雨珠交流,一同汇入这场夏日的风暴。火车发出减速的呜呜声,快到站了……
离站口几十米的地方,搭了个塑料棚子,许杭之穿着整套的防护服,透着眼罩看着手机上跟女朋友的聊天记录,时不时瞅瞅略显空旷的火车站广场。
这是个小车站,也没赶上农忙的时节,加上又是雨天,来来往往的人少了很多,这让他的工作清闲不少。他的工作是统计返乡人员的信息,是防疫工作里相当重要的一环。
明天就是七夕了,去年医院忙,七夕也在医院加班,受了好一顿唠叨。今天值完班,明天正好能好好陪一陪自家小女朋友。如果街上管理比较严格的话,买点菜在家里自己做些美食也未尝不可。许杭之想着,就准备去网上多学点菜式,想得到心得先抓住胃嘛,对女孩也适用的。
李喜儿圪蹴在车站外的角落里,抬头看到候车室似乎挤出几个人,忙不跌地从兜里扒拉出一个盗版的志愿者红马甲,胡乱套上,顾不得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就迎上了那看起来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知道,来活了!
车站旁边的一家小店里。透过玻璃门,袁平眼神一直追着那蓬乱发,看到李喜儿的动作,一手掐灭了烟,一手擎着一把黑伞也摸了过去……
李志成刚出车站,就看到一位,嗯,略有些邋遢的志愿者拦住了他,口罩挡住了这位志愿者的大半边脸,却还是隐隐约约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毕竟是老乡嘛。
“叔,我们这出站得弄那个健康码,你把你的给我看一下,得是绿码才能通行。”
李志成听着熟悉的家乡话,亲切感又增加不少。健康码的事他早已知晓,当即就打开手机点开了健康码。
“叔,你这是其他地方的健康码吧,在我们这里就得用我们这边的健康码,以后进超市什么的,其他地方的可不管用。”李喜儿故技重施,滑溜溜的眼睛关注着李志成的表情。
李志成有些疑惑,这个志愿者说的确实在理,不过他年纪大了,看着手机上花花绿绿的图标,一时有些无措。“善解人意”的李喜儿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当即说道:“叔,没事,您不会换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换,不麻烦的,我们就是专门帮乡亲们进行换码操作的。”
李志成在“志愿者”李喜儿的帮助下打开手机,看着李喜儿熟练地在他手机上点划,突然有种不安——他手机里还有这个月的工资没发给媳妇。大几千块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他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不过这种不舒服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在操作的过程中,那位志愿者好像读出了他的心声,把手机交还给自己,由他指导,自己操作。在一个需要账户密码的的步骤中,那位志愿者还很自觉地扭过头不去看……李志成在心里愈发肯定这个做事礼貌而周密的年轻人。
李喜儿终于等到了裤兜手机的振动——这意味着自己已经成功了!由上家提供的软件已经通过刚才他所谓的换码操作窃取了那个倒霉蛋的支付密码,等到和他拉开足够的距离,给上家发个信息,上家立刻就能毫无痕迹地取走那人账户的钱,自己也就能拿到不少的分红。傻子的钱真好赚!他想。
李喜儿继续笑着,三两下就指导李志成改成了本地的健康码,并告知他刷新一下健康码就可以正常出行,而自己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着一会先去找个人稍微多一点的地方搞个人间蒸发,时间一长,谁还能找得到他……正想着,李志成拍了拍他的胳膊,把手机递给他看,同时一脸茫然地问道:“小伙子,这什么码怎么是红的?跟我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李喜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睛瞬间瞪大,下意识往后猛的一退,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哀嚎,大脑像被雷击了一样无法思考——那确实是一个红色健康码!
袁平正想偷偷摸过去把这位诈骗犯绳之以法,绝没想到李喜儿竟然主动撞进他怀里,这偌大的天下要都是这样的好事儿,警察不得乐开花!但紧接着,他也瞄到了李志成手机屏幕上鲜红如血的健康码,顿时也呆了……
天地幽蓝,大雨滂沱。不远处坐着的许杭之注意到了这异样的情况——似乎是两个人都呆呆地看向另一个人的手机。没错了,是同事们调侃的“遇到红码综合症”!他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粗略检查了下防护服,戴好眼罩,撑了把伞迎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桌上是嗡嗡振动的手机,是女朋友打来的电话……
许杭之走上前去,拦住了想要把手机收回去的李志平,也拦住了反应过来想要逃窜的李喜儿。他先看了眼手机,确认确实是红色健康码,平静了一下对李志平说道:“叔啊,这种情况应该是你之前工作的地方有了确诊病例,或者说之前有如果中高风险地区,并不意味着你一定是感染了这病,不用太害怕。”
李志平看了看身着防护服的许杭之,点了点头,一时有些恍惚。在他的感觉里,四周失去了所有的声音,独剩下沙沙的雨声,天和地仿佛都迅速地远他而去……他突然往后一个踉跄,被许杭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许杭之注视着这个看起来很是苍老的男人——他的额头和眼角挤满了岁月的沟壑,此刻正眉头紧皱;身体徒然地靠在许杭之的手臂上,像是一副失去灵魂的躯壳……许杭之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使命感。
他扶好李志平,转头看向对面僵持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紧张。酝酿了一下,正准备说话,只见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丢下黑伞,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份警察证放到了自己眼前。许杭之看到“公安”两个字,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这两个潜在的密切接触者因为害怕直接跑路,这会对防疫工作开展造成很大的阻碍。
袁平把警官证塞回口袋,摸出来一副明晃晃的手铐,稳稳当当地拷住诈骗犯李喜儿,又转头对许杭之说道:“同志,刚给你看了证件,我是警察,先前一直在跟一个线上线下结合的诈骗案子,今天可算是有所突破”,他犹豫了一下,提起李喜儿手上的手铐,豁达地继续问道:“我就不用说了,这人是先到你们医院隔离还是先去我们局里走程序?”
许杭之看着袁平,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隔着防护服都感受到了袁平手掌的温暖。他指了指旁边的棚子,说道:“我得先跟医院联系联系,看看上面怎么说,我们先去棚子下面躲躲雨。”
“行,这雨下的真大。”袁平拎着李喜儿跟在许杭之身后。
许杭之把李志平安置到一个小座子上,跟医院那边打了电话,根据指示询问、汇报了李志平的车次等信息,随即等着医院派来的专用车来接,再进行指定地点隔离。忙碌间,袁平押着李喜儿来到李志平身边,让李喜儿给这位运气不怎么好的受害人赔礼道歉并退回诈骗金额,李志平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怎么这样一个做事周密礼貌的年轻人是在骗他,他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让别人把自己钱给骗走……
医院离得很远,但是专用车走的很快,这会估摸着也快到了。许杭之平静地拨通了女朋友的电话,简明地说了情况,立刻挂断了电话——他很清楚电话那边的担心之语会扰乱自己的情绪,而自己此刻需要像战士一样坚韧。
事实上,他从来如此。
李志平给老母亲发了个短信,她眼神不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清,但电话是万万打不得的——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告诉母亲厂区复工了,自己暂时就不回去了。雨如珠玉泼地,他把手机放进兜里,如掐灭烟头一般掐灭了给儿子打电话的念头。
长车破雨,缓缓停在棚子旁,四个人相互扶持着上车,俨然是同舟共济了。
车上,袁平接了个电话,是所里的小张打过来的,他说“李喜儿”这个人系统里已经查出来了,有前科,是个惯犯。小张打趣道:“他爹还叫李志平呢,正正经经的名字,却给儿子取了个这么应付的名字,真是奇怪……”
袁平呆了呆,克制住伸手拿烟的冲动,转而看向窗外铺天盖地的银流,这冷雨啊,浇在众生顶上。
(PS:网络诈骗是违法行为,害人害己,不做缺德事,提防缺德人)